Chapter 03 魔之御座屹立于大地之上
为了相互提防“雇主”的存在，也为了防止单独发现“雇主”时没有制服对方的机会，约伯提出了三人一组的构想——在对“雇主”保持着基本警戒的同时，也最大化地提高了机动性来确保任务可以及时完成。
而由哪三人组成一队，就交由命运——即是抽签来决定了。
“怎么讲……道理我都懂……为什么会抽到这种队伍啊……”
此时正从工厂里险死还生、向着城区返还的歌利亚，一边揉着发疼的脸颊，一边哀叹时运不济命途多舛。
一个是觊觎自己美貌（未遂）的老不修，一个是谋杀自己两次（未遂）的美少女。
“哼——小子你知不知道我当年在‘天狼座’里有多少人巴望着求组？除了团长、我是一个都看不上眼！想当初啊……”约伯滔滔不绝地开始夸耀自己当年的英勇神武。
……话说你之前在据点里还是一副我低调我不说的人设啊！节操呢！
好在约伯一开始胡吹就容易无视周围的存在，歌利亚悄悄走慢半步，任约伯兀自在前面吹得天花乱坠。
“呐……还疼吗？”索菲娅小心地凑近，愧疚之情溢于言表，“对不起……我，我当时下意识地就……明明知道歌利亚不可能是故意的……”
不是“不是”而是“不可能”吗……歌利亚暗想。
“唔……你也不是故意的吧——如果你那时用上了那个‘格斗技’，感觉要掉的可就是我这脑袋了。”吐槽归吐槽，道理还是要讲的，歌利亚耸了耸肩表示并不在意，“——既然大家都不是故意的话，不就没什么事了吗？”
“但，但是——”索菲娅咬咬嘴唇，似乎还是有点在意。
“没什么可但是的啦，女孩子在这方面总是占理的嘛。”歌利亚浅笑了一下，摊手道，“何况真要算的话，你最后让出溜索的事情，我都还没谢呢。”
“……”索菲娅沉默了一会，开口道，“……我那时……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那么想，总是觉得歌利亚逃出去的话，是一定会来救我的。”
“嘛……”歌利亚刚想说点什么，索菲娅却继续道。
“……但我对自己却没有这个信心，自己一个人逃出去以后……还会不会冒险回去救歌利亚。”
索菲娅甩甩脑袋，换上了一副明媚了些的笑脸，像初春的风吹融花地的雪霜。
“——不过不提这个了！就结果来说、歌利亚直接救下了我们两个人呢！”
“……你这么说我就又想起一件必须道谢的事了——你帮我挡住了最后撞墙的那一下。”歌利亚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其实关于这个我得道歉，如果看得更准点就能直接飞进窗里了……结果还是让你受累了。现在身体的情况还好吗？”
“那个啊……”索菲娅弓起手臂比了一个强壮的姿势，虽然纤细的臂膀上绷不起多少肌肉，“没事的！别看我现在这样，有需要的话可以一下子就变得很结实哦！”
“诶——这也是那个‘格斗技’的应用吗？真是神奇啊……”歌利亚惊讶道。
“我现在还很不成熟啦……”索菲娅转着发梢，有点出神地说，“……也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达到父亲的水准……”
“索菲娅的父亲吗？一定是很厉害的佣兵吧？”歌利亚神往着，“真想拜会一下啊……”
“诶！诶？见父母也太……不对不对……”
索菲娅不知为何突然语无伦次了一小会，含糊着嘀咕了一阵什么。
“我父亲……其实也不是什么很厉害的人啦……啊，歌利亚呢？——到底是谁家的父亲大人能生出这么可爱的儿子啊？”
歌利亚的脚步突然一滞。
“……嗯？怎么了，歌利亚？离约伯太远的话会被说的哦。”索菲娅回头问。
“啊……抱歉，没什么。”歌利亚勉强笑笑，跟上了索菲娅。
索菲娅察觉了那笑容中的异样：“对不起……我是不是问了多余的事情？”
歌利亚笑笑，此时的笑容已经没有阴霾，一如往日那般耀眼：
“没事的，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只是跟老爸吵了一架逃出来了而已。”
“啊……吵架吗……”索菲娅的脸色缓和了一点。
“蛮正常的啦，从以前开始就不对付——其实我跟家里人都不太亲吧，除了妹妹。”
提到妹妹时，歌利亚阳光般灿烂的笑脸上，笼上了一层月光似的温柔，看得索菲娅有点小呆。
“以前犯了错被关禁闭的时候，就只有她来找我说话……这次能逃出来也得多谢了她啊——自由万岁！”
歌利亚一如往常地打算用欢快的气氛结束关于家庭的话题，但索菲娅却突然问道：
“……歌利亚没有打算回去吗？回到家里去。”
索菲娅的语气有点凝重，可以听的出来她很认真：“虽然我不清楚歌利亚家的情况也不好多话……但我觉得跟家人的羁绊是很重要的。”
“……诶？”突然严肃起来的氛围让歌利亚有点不适应。
“如果可以的话，还是回去跟父亲大人好好交流一下吧……有的孩子，想要和解都没有机会呢。”索菲娅的脸上有几分落寞。
“呃……”直觉告诉歌利亚这里不能打哈哈，他挠挠脑袋嘟哝道，“……回去还是会回去的吧……就算是为了还在家等着我的妹妹也得回去一趟，到时候就算再不愿意也得跟老头子对正面啊……”
“——这就够了，毕竟这也是交流的一种呢！”索菲娅扑哧一笑，像鲜花绽放。
“那为了强迫他好好听我‘交流’——总之先成为最强的佣兵！”歌利亚捏了捏拳头，“那么就来教教我吧——索菲娅的格斗技！”
“啊！这……说到这个……其实……”索菲娅的脸不知为何有点红，目光在足尖与歌利亚之间游走不定。
“诶……有什么不方便的话也没关系啦，不好意思……”
这样程度的技艺，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传授与人的吧，是自己失言了。歌利亚想到。
“也……也不是那样啦……”
“喂——到城门啦！磨磨蹭蹭的，这也算年轻人吗！”
前方传来了颇煞风景的粗犷嗓门，毫无疑问就是约伯了。
“来啦来啦！”歌利亚招呼道，低声对索菲娅说：“先跑起来吧，别让约伯又逮着机会唠叨。”
也不等索菲娅回应，歌利亚已经拉起了她的手。
“……诶？诶？！手——”
歌利亚拉着索菲娅的小手一路快跑着来到了约伯面前。
“磨磨蹭蹭……”约伯斜视了一眼两人牵着的手，翻了翻白眼，哼声道，“……婆婆妈妈。”
“不，这不是，这个……”索菲娅忙甩开手，涨红了脸打算辩解。
“所以说你们小年轻啊……想当年我那是万花丛中过……”约伯摇头晃脑着又要开始当年的传奇人生，这次多半是花田版本。
“……片叶没沾身。”歌利亚打量了一下老光棍气息十足的约伯，给出了相当中肯的评价。
“——嗝！”约伯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煞是精彩。
歌利亚促狭一笑，算是从今早以来一直吃约伯瘪的小小报复。
“……两个人都停一下！”索菲娅看不下去了，“怎么说都是一起冒过险的伙伴了吧？伤害禁止！”
“……你行。”约伯长叹一口气，仿佛一息之间又白了几根头发，也没有什么气力继续唠叨，摆了摆手道，“今天的集体行动到这里就结束了，各回各家，各找各妈——老头子找酒喝去喽！你们年轻人爱怎样怎样吧。”
在据点接下任务以后，佣兵们在城郊发现了雇主留下的目标细明与未曾见过的炼金炸药。
目标细明指示出了城内包括工厂在内共计十三处地标性建筑与需要设置炸药的位置。而雇主提供的炼金炸药则与腕表有着类似的回路，根据说明描述，炸药的体积虽小，威力却不容小觑，复杂的炼金工艺甚至超过了军用的标准，也不知道雇主究竟是何方神圣，居然能弄到这等好货。
约伯根据目标的攻克难度与现有信息制订了粗略的计划书。在他的指引下，一组人马为了不惊动城内军，前往远郊去进行炸药的试爆；另外两组则留在城内，分别前往两处地标进行任务。任务完成后将各自分散，为后几日中相对棘手的目标进行情报收集与事先准备——大约就是这样的预定。
“不过为什么要分开啊，这样不是更让‘雇主’有机可乘了吗？”索菲娅望着约伯消失在街道尽头的背影，不解地问道。
“大概，就是想让‘他’觉得有机可乘吧。”歌利亚眯起眼，“‘雇主’的计划已经相当完备了，没有什么需要多此一举的，如果我是‘雇主’，又有两个佣兵随时随地地跟着……我大概会老老实实地躲到最后。但现在，至少我们已经有了抓住老鼠尾巴的可能。”
“那为什么任务中还要分三人一组？”
“——也是为了戒备‘雇主’，根据‘他’留下的说法，真正需要插手的环节就是任务进行中。如果不在这个阶段用人数优势来监视牵制……为了判断任务是否如‘他’计划的那样稳健进行，‘他’可能会选择性地‘排除’我们中的不稳定因素……或者直接当活体炸弹也说不定吧。”
“活、活体炸弹！”索菲娅花容失色。
“……开玩笑的。”歌利亚耸耸肩，“我们的人手太少了，就算按照约伯的计划顺利进行，也只是在最终决战的那天前留出一天的空……在这种情况下还把人力资源当初人肉炸弹来消耗，未免太蠢了点——这也是我们姑且还能心平气和地站在这儿聊天的缘故咯……到现在为止呢。”
“真是的，别吓人啊……感觉歌利亚刚刚邪恶得像个反派。”索菲娅多少松了一口气。
歌利亚摸摸后脑：“我妹妹偶尔也会这么说我……”
咕——
不知从何处突然响起了十分不争气的空腹声。
歌利亚&索菲娅：“……”
索菲娅往歌利亚的身后四下张望：“奇怪，这附近还有谁吗……”
歌利亚小脸一红，尴尬道：“……我从一早起来就没吃过饭了……”
唯一一片面包还在与约伯的初次交锋中不幸罹难，在此为天国的面包先生默哀五秒钟。
一，二，五。愿黄油的香甜味道在你我心中铭刻，再见了面包先生，对不住了旅舍的女儿。
“那我们回头在商业区见面吧——我请你一顿。”索菲娅莞尔一笑，“一点点小心意，当作回礼——”
“所以都说了工厂里的事已经扯平了嘛……”歌利亚无奈地说。
“嗯——嗯。”索菲娅摇摇头，翘起食指提醒道，“我要谢的是你之前在据点房间里帮我说话的事情啦——还记得吗？”
“啊……”
好像是有这么件事情，当时唯一一个离开过房间的索菲娅被佣兵们质疑，然后下意识的就……
咕——
更响的空腹声打断了歌利亚的思绪。他十分尴尬地摸着肚子：“……总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现在就去吗？”
“不行不行。”索菲娅的头摇得更加厉害，“你看看我这一身多脏啊，得回去换身干净的才能上街。”
“佣兵还会在意这个的吗！”肚子直接代替大脑让歌利亚提出了抗议。
“佣兵的索菲娅是佣兵的索菲娅，逛街的索菲娅是女孩的索菲娅，就这样，再见啦，三小时后商业区见——”索菲娅这时却显得执拗，直接甩下了歌利亚三步两步跑进了街巷。
“三、三小时——？！”
咕——
歌利亚的肚子再一次发出悲鸣。
“话说……她还记得去商区也不是为了逛街吗……”
回答歌利亚的，只有吹过城门兀自呼啸的北风。
为了打发这三小时的漫长时间，也为了多少祭奠一下自个的五脏庙，歌利亚在城门附近找了一家酒馆打算小坐一会。酒馆的招牌上写着“百度铁吧”，大约是烈酒劲酒的意思，看起来有点沧桑，内部的陈设也带着一派老字号的气质，但结合悠久城里可能开业的时间来考虑，多半只是店主的恶趣味。
时间虽然不赶点，酒馆里依旧聚集着不少趁着闲暇来偷饮一杯的闲汉，三三两两地蹲在矮木凳上吹牛胡诌。这些人最是八卦灵通，借着酒劲壮胆更是口无遮拦。一杯价值六七个铜角子的劣质私酒就能从他们嘴里掏出你想知道的任何事情——当然，这些风言风语里边能有多少干货就得靠自己来判断了。
还没到人最多的傍晚，店主也就懒得浪费煤油给那些老油条们照亮——反正他们有没有灯都能在这赖一天浪一夜。歌利亚摸着黑一路循吧台进来，挨着上一位来客坐下，就想招呼酒保来点东西先垫垫肚子。
“先生——”歌利亚呼唤道。
叮铃铃——
这时他的身旁突然响起了摇铃声，一个声音从黑暗中响起。
“给这位‘小姐’来一份烩面，再来一杯牛奶，要特浓的。”
“好的，请稍等。”
生着一对长尖耳朵的精灵酒保应召而来，离去时还忍不住多看了两人一眼——这年龄差，爷爷跟孙女？那也不会来酒馆啊……估计是‘那个’吧……啧啧，老头子真会玩，就是可惜了妹子那脸蛋那身材……
酒保摇头晃脑着离开，嘴里时不时嘟哝着“可惜”“可惜”。
歌利亚眼神复杂地往身旁看了一眼。
约伯高大的身躯弓缩在台前，黑暗里一对似笑非笑的眼睛饶有趣味地看着歌利亚，放下了手里的摇铃。
他的面前有一杯半满的朗姆酒，似乎已经来了一段时间。
“算我请你的——早上没吃过吧。”
“……托你的福。”歌利亚不善道，“……那片面包还是一妹子送我的。”
约伯腼腆道：“蛮好吃的，我当时还以为是你做的。”
“……………………”
可惜人类没有昏暗视觉，否则约伯看见歌利亚的脸色一定能笑得更开心。
“……开玩笑的。” 约伯说着优雅地啜饮了一口朗姆酒，“就算你真是妹子，老头子可还没有变态到会有从地上捡起沾满灰还被咬过一口的面包然后舔着咬痕一点点吃掉的兴趣。”
“喵的！画面感……画面感停不下来！停一停——”歌利亚抱头认输。
“哼哼，不说就不说——你那小女友呢？”约伯以胜利者的姿态摇晃起了酒杯。
“我跟索菲娅又不是那种关系……她去做前往商业区的准备了，我们三小时后再见。”
歌利亚想了想，还是没有把索菲娅说要换装打扮的事情说出来，直觉告诉他在这里给老佣兵抓住机会吐槽索菲娅的话，自己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不能抬头。
约伯抿了一口酒：“三小时——要花这么久来打扮吗？”
“就是啊我一般化个妆也就十几二十分钟……”
“……”
“…………”
完全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吐槽！！！
这就已经抬不起头了啊！
“……这，这样啊，嘛每个人都有不同嘛，你的情况应该算正常吗？”约伯擦擦冷汗，不仅决定放弃在索菲娅方面继续挖苦歌利亚，还有点尴尬地开始为歌利亚开脱了起来，“……以女性的标准来衡量的话……”
“滚啊！我是说帮妹妹化！帮妹妹化妆啊！”歌利亚涨红了脸，“帮妹妹做的事，能叫化妆吗！”
“你还有个妹妹啊……”约伯惊诧道。随后上下打量了一下歌利亚可称倾城的绝世美貌。
歌利亚脸色不善：“我可警告你别打她的主意，否则的话……”
“——有什么事情就冲你来？”
“对，有什么事情冲我来……”
话一出口歌利亚就感到了不妙，边上约伯已经笑得合不拢嘴，杯里的朗姆酒几次都给笑到了外面。
“……老……老不死的——”歌利亚是可忍孰不可忍地打算动手。
“哈哈哈哈——噤声。”约伯突然正色，按住了打算发作的歌利亚。
他朝着酒馆的一处扬了扬下巴：“仔细听着——”
酒馆角落处，一众闲人正扯到兴头上，不停地招呼酒保再来一杯。
“真的假的啊？城南那个歌姬A跟那个Y好上啦？”
“可不是嘛！还卷走了D哥一套房子——”
“哎呦喂，悠久之城的房子啊，啧啧啧……现在的女人真可怕，连D哥这样的老实人都坑。”
“嗨——现在的女人还有谁不敢发帽子的？别说老实人了，就算是贵族老爷你都遭不住……”
歌利亚皱了皱眉，显然对这群以他人绿事取乐、还用地图炮编排女性的闲散分子很有意见。
“……继续听。”约伯又抿了一口酒。
那名闲汉故作神秘地压低了声音，继续道：
“你们知不知道——我们的博尔吉亚城主……早就被他未婚妻戴过绿帽子啦！”
“什么什么——”众人围凑上去，一副要听故事会的样子。
“……话说这位精灵公主啊，早在订婚以前就有相好的喽！当时那事儿在精灵之森闹得还挺大，说是这精灵公主跟她那相好的奸情被精灵发现、连夜从精灵之森里私奔了出来，差一点就给成功咯——结果还是被前任月之咏者给发现了。”
“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还能怎么办，自家女儿都要跟人跑了你说能怎么办！还不抓起来打断他俩的狗腿？——当时他俩跑上了精灵之森边陲的乌兹纳达大峡谷，一路被追兵们开着魔像撵到了峡谷边上……”
“然后呢？殉情了没？跳崖了没？在峡谷底下捡到个‘魂之座’杀回来了没？”
“滚滚滚滚！什么乱七八糟的，连‘魂之座’都出来了，你家魔像塞峡谷里啊……当时他们前面正好有一座吊桥——只要过了峡谷，再把吊桥一断！那是天高任鸟飞，从此不羡鸳鸯不羡仙……”
“那快过桥啊！”
“哪有这么简单！”闲汉灌了一口劣酒，重重地把酒杯砸在桌上，“当时那个男后脚才跨上桥，追兵前脚就已经赶上了女的……炼金魔像也在追兵的身后跟着要出丛林，树枝啊灌木啊都被压倒，什么鸳鸯麻雀的鸟儿都被惊得飞起来……眼见着他俩就要被抓去监狱里再当苦命鸳鸯……”
歌利亚此时已经听得悠然出神，像是魂游物外似的怔怔地呆着。
“那时候，精灵公主当机立断，从一名步行追兵的腰间拔出一把佩刀，就砍向了吊桥！”
“——！”歌利亚呼吸一滞。
“……怎么了？”约伯低声问。
“没……没什么……”歌利亚支吾道，“……她那爱人不还在吊桥上吗……她这么做是要……”
“……应该，也是为了救他吧。”约伯沉思道。
“这，这样吗……那么……那个爱人也知道吗……”
“……知道的吧。”约伯沉默了片刻，“如果是我在吊桥上的话。”
那边的故事已到高潮，闲汉站在凳子上挥舞着手：
“……那吊桥的一端就这样被公主斩断！桥面向着对岸飞坠过去——她那相好抓着桥板飞渡峡谷，又一路攀援着桥板爬上了对面的悬崖……追兵见他已经无法追上，最重要的精灵公主也都已经抓到了手，所以就此撤兵，带公主回去复命了……”
“可惜啊——可惜。”周围的众人不由得一阵阵感叹。
讲故事的闲汉得意地摇晃着脑袋，一丝微醺的醉意上头，摇晃着打算坐下。
“——那么，你说的这位绿了城主的好汉，到底叫啥名字，是啥来历啊？”突然有人发问。
“……诶？”闲汉愣了半晌，干巴巴地张了张嘴，“……大概，是个人类吧？不然就是别的异族？要不那群自夸和平自由的长耳朵干嘛这么大动干戈……”
精灵是一个相当排外的种族，而出于根本上的相性，他们与代表黑暗的血族、狼人几乎没有交集，矮人的尊容又难入精灵族的法眼，这么排除下来，若非同族，人类的可能性到是最高了。
“切——又在意淫了。”那人讥讽道，“——也不想想一个人类是怎么进去精灵之森再私奔出来的？”
“不是人类，难道还能是精灵？他们不是最喜欢歌颂自个儿的爱情自由了吗——”闲汉兀自强辩。
那人又一摊手：“还有啊，我虽然没进过精灵之森，在乌兹纳达的矿区也跑过大半年的商了，从没见过你说的什么吊桥。”
“多、多半是精灵族打算遮丑才隐瞒的这些事情……毕竟谁都惹不起博尔吉亚家嘛……”
闲汉的语气里没有一点底气……其实他只是用从各个酒馆里道听途说来的片段拼凑出的这个故事，至于里面究竟掺了多少水，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或许真像那人说的，这整件事情就是子虚乌有的呢？
“算啦算啦，我们还是聊聊歌姬A绿了D哥的事情……”
“要不换个聊吧，这个都听腻了——我听说城东出了个天才萝莉作家啊。”
“那不是年前的事了嘛！而且她的话本全是抄袭的……”
“老铁快给说道说道……”
话题再一次回归到快乐的气氛中，众人一边议论着，一边时不时传出欢快的笑声。等到这一杯酒尽，他们就又能寻到新的话题了。
“……小子，此事你怎么看？”约伯端起酒杯，却没有喝的意思。
“……看什么看。”歌利亚不耐道，“还能有什么蹊跷？这种话当成故事听听就行了吧。比起这个我烩面呢？”
“抱歉让您久等了——”精灵酒保托着烩面牛奶匆匆上前，“请慢用。”
歌利亚的肚子早已饿得咕咕直叫，毫不客气地用叉子卷起烩面就往嘴里塞，吃得酱汁满嘴都是。
约伯笑着摇了摇头，转向酒保结了费用，顺便又要了一杯朗姆酒。
“再来一杯，加点冰，剩下的给你当小费了。”
“客、客人……您这小费……”酒保看着手里一捧铜绿中一枚银灿灿的圣银币，激动得有点说不出话。
“不用看，没给错。”约伯微笑着看着酒保的长尖耳朵，“——告诉我，他们讲的故事是不是真的？”
酒保脸色一变，四下张望了一下。
“不用那么紧张，我不会为难你——点头，或者摇头，这就够了。”约伯依旧笑着。
酒保深吸一口气，看着约伯……紧张地点了点头。
“很好。”约伯点点头，从怀中又取出了一枚金闪闪的圣金币，黄金的光芒在酒保眼底一闪而过，“那么现在，告诉我那个男人的名字。”
歌利亚仍往嘴里扒着烩面，眼神却已经飘向了酒保的方向。
“……这……”酒保脸上面露难色。
已经破戒过一次的他，事到如今也已经没有多少可以犹豫的了。然而并不是他不想收下这枚金币，而是他实在……
“……抱歉了，先生，本来这件事在精灵里面知道的人也就不多，他的名字就更没几个人知道了。”
酒保叹了口气，却也有些如释重负。
仅凭现在的信息，这些粗蠢的人类应该还不能了解到什么吧，毕竟……
“够了，它是你的了。”约伯指尖一弹，圣金币抛出一道弧线落在酒保手中，“下去吧。”
酒保连忙道谢着离开了，一边走一边不知窃笑着什么。
歌利亚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往嘴里扒了一口烩面：“……一银噎着若惹惹。（……精灵也堕落了呢。）”
“毕竟精灵也是活物。”约伯摇头笑道，“就算寿命比人类长了一点，在利弊观上也还是差不太远的，何况整天在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帮工呢？”
“那你倒是慷慨得很。”歌利亚又喝了一口牛奶。
“——毕竟咱们雇主够慷慨嘛！”约伯哈哈道。
在城郊挖出来的报酬，减去约伯计划需要的经费，足足有预约上说明的两倍，满箱圣金币差点闪瞎众佣兵的眼睛。如果不是在手上还带着腕表的情况下，真想为这位慷慨的雇主高歌一曲。
而其中的大部分都交给了约伯来调度，这种加持下像刚刚那种程度的金钱攻势真是来多少次都不怕。
“……你说我们雇主跟刚刚那个故事有没有什么关系？”歌利亚问道。
“天晓得咯。”约伯将剩下的朗姆酒一饮而尽，空空如也的酒杯被随手扔在桌上发出哐的一声。
“我们现在只能尽所有可能去挖掘可能有关的信息不是吗？那么现在就不要问出这样急功近利的问题了，新手。”约伯站起了身，打算离开酒馆，“我要去为明天的目标做点准备了，一会送来的那杯就便宜你小子喽——喝不喝随便你。”
约伯离开之后，歌利亚继续嚼了一会儿烩面，也喝完了牛奶，那杯朗姆酒则送给了角落里的闲汉们，可惜在那之后就不曾套出什么有用的消息，还差点被几名醉得厉害的混账占了便宜。
“可爱的男孩子诶！”
“带把的女孩子诶！”
“社保社保！乌鸦坐飞机！”
歌利亚匆匆席卷了剩下的食物，在众人的欢快哄笑中面红耳赤地逃出了酒馆。
在城中闲逛了一阵子后，歌利亚不知不觉间就来到了商业区附近。
商业区还没完全落成，现在却已经无处不能见各大商会飘扬的小旗子。装潢华丽的门店之间三三两两地穿梭着来往嬉戏的靓装男女，眼下已经有了一派热络的氛围。虽然不闻普通市井间嘈杂的叫卖还价，也不见大干道上川流不止的人流，但仅仅是站在这片空气里，就叫人心生一种身在人世间的充实感。
歌利亚抬头望了一眼商区主楼顶上装饰着的哥特式巨大壁钟，装饰浮华的指针正要指向与索菲娅约定的时间。
在这附近随意转转先吧。歌利亚心想。
说起来接待员小姐好像有邀请自己来商业区看看不凋商会的新会馆……但刚刚一路看过来却也没发现哪面旗帜上标志着不凋商会的深红不凋花。想来或许是在更加繁华的地段，就等索菲娅来了再一起去找吧。
回想起之前在据点内与自己谈笑风生的接待，还有她在佣兵面前雷厉风行的气场，实在是没法将两人联系到一起。
现在想想，出事以后干净利落的处理、简明扼要的说明，还有从容镇定的态度……简直就像是知道了会发生什么事而操演过无数遍一样。不愧是屹立大陆几千年的第一商会，每一位职员都像一台巨大机械内精密制造、完美运转的零件一样无懈可击。
可惜这世上并没有真正完美的事物，机械也好，人也好，组织也好……如果一切都如其所料那样完美的话，也不会被“雇主”抓到空子吧。
不意间歌利亚已经走远，来到了商业区的边缘，远远地已经可以望见远处屹立于悠久河畔的城堡式建筑——城主府。
歌利亚停下了脚步。
是东西总归是要坏的。
是活物总归是要死的。
是传说总归是要谢幕的——
“……你也是这么想的吧，‘魔之御座(Massacre)’。”
远方包围着城主府的高墙正呈现出朦胧的青色，墙檐下奔腾着弯曲着的巴洛克式大理石雕在视线里就如一点细浪一样渺小。
唯有那高墙之后依稀的黑色巨影，跨越了遥远的空间，历经了邈远的时间，依旧巍峨深沉。
那是一具高达二十余米的巨型炼金魔像——确切来说，是“魂之座(Seele)”、依然不对，那是凌驾一切炼金造物的奇迹——“魂之御座(Throne)”。
由所罗门王开启的神代遗物，炼金魔像，是神赐予人类的奇迹。
四千年前，正是这些钢铁的巨人们，以不可当之势踏平了狼人们黑暗蛮荒的部落文明，开始了人类对大陆的绝对统治，直到千年后、血族真祖德库拉以恶魔为契约盗取神恩，攫夺了属于人类的魔像之力，这份统治才开始了松动。
可以说，大陆四千年所有的烽火战乱，都是炼金魔像曾经历过的战场。
而在炼金魔像中，以金铁为制、蒸汽热能为动力的魔像统称“戈雷姆(Golem)”，是大陆目前最常见的魔像种类，自从百年来工业革命的进步，戈雷姆的形象也开始千变万化，不断地缩小精致，甚至于走下战场，作为炼金魔偶进入了寻常百姓家。
一切魔像的源起——炼金术，改变物质，扭曲物理，却也存在着难以干涉的领域，此即是对“精神”的改写与炼成。然而“戈雷姆”的上位——“魂之座(Seele)”，恰恰是以构成精神的基本粒子——“魂粒子(Runes)”为食的钢铁巨兽。这类魔像在铸造时就被嵌入了灵魂碎片，拥有着远超戈雷姆的膂力与机动性，甚至还能役使“奇迹(Miracle)”为己所用，也是足以决定一场战役胜败的绝对力量。
“魂之座”而上，是“魂之御座(Throne)”。
——《圣约》中以传说的形式记录的、此世仅存八体的炼金魔像，其中被确认并见于正史的已有七具，每一具都拥有着倾城灭国的恐怖实力，其构造与原理至今没有被解析，其神秘与强大至今依旧为人所传诵。
“魔之御座·鏖杀（Throne of Devil·Massacre）”，正是这八大御座之一，君临于一切魔像顶点——即使在八大御座中，也仅有一具可以与之匹敌，是名副其实的“魔鬼的王座”。
关于它，还流传有一个近乎荒诞的传说。
这具御座拥有“灵魂”——它曾是《圣约》终篇中被神封印的此世之恶，每过千年就会突破封印降临一次现世，诱惑世人，堕落英雄，带来无尽的战火与灾厄之后悄然消失，等待下一个千年……
——如此荒诞不经的传说，却在历史上不断地重演。
所罗门王创历一千年，血族之源初真祖、血帝德库拉，携魔之御座临世，率领异族大军血洗大陆，终结了人类对大陆的统治，史称血色浩劫。
梵拜雅帝国一千年，第十三真祖朱利叶斯以魔御座之名集结千军，攻入万神殿中讨伐了伪帝第二真祖玛伽斯提，以“吟游皇帝”之名登基称帝。
剑鞘立约又一千年，圣盟的“希望之子”、“象牙塔的骑士王”——亚瑟·潘德拉贡，为魔之御座所诱惑堕入外道，同时向血族与人类宣战，一时间举世皆敌。其孤军无援的反叛直到被扑灭时，几乎摧毁了圣盟的半壁江山。直到现在，亚瑟最初掀起叛旗的领地依旧独立于圣盟屹立在沸海之滨，成为了东大陆地图上一抹刺眼的异色。
——这三人，都曾以魔之御主为名，以千年为期，予世界以痛！
而眼下，恰是亚瑟身陨剑栏之后，又一个千年。
“又是一个千年过去了……”歌利亚远眺着传说中那具不可一世的魔之御座，喃喃自语。
这个千年，魔之御座一动不敢动地龟缩在一座小城的小城里，浑身挂满为了婚礼喜庆而点缀的装饰，像个小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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